归魂不知处（二）
*生贺连载，原著向，刀起糖落，HE。
篇二 楚歌鸣
暖阳西沉，夜色猖狂的笑，入睡的魂带走了人做梦的权利。
————————————————————
伏魔洞外。
【阿婆，你带阿苑快走，只是你们两个，出去了，藏起来，还有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四叔一边胡乱的把小娃娃往婆婆身上绑着，一边催促道。温苑却拼命挣扎。
【羡哥哥！羡哥哥！阿苑不走，阿苑要去救羡哥哥，羡哥哥在叫，他痛。。羡哥哥。。。】
【阿苑不哭，叔会去救你的羡哥哥，你乖乖跟阿婆先走。】
阿婆一边拽紧了绳子颤颤巍巍的往山下走，一边安慰着哭的喘不上气的小团子。阿苑哭的直倒气，却也暗暗知道，这一次，再怎么哭也没有用了。
痛。
当这一刻最终来临时，如此纯粹。魏无羡意外。
走马灯里没有言笑晏晏的莲花坞，没有漫天血气的校场，没有云深的漫漫山道，没有岐山的炎阳大殿。那些得意的，失意的，统统都没有了。
只剩下，痛。
被恶犬咬住胳臂的痛，从树上摔伤小腿的痛，被竹篙敲头的痛，被紫电抽背的痛，
屁股上领教过云深的戒尺，心口前体味过岐山的烙铁，
剖腹移丹时温情的刀叫他想得出千刀万剐有多恐怖，
一路滚下夷陵山崖那时才明白粉身碎骨是什么滋味。
再后来，三毒穿肠时，操！半截肠子都在外面吹风了，还是得塞回去接着和江澄大战三百回合。
啊，原来人受了这么多痛还是会有更痛。
万鬼撕身噬魂的痛。
每一寸皮肉，每一络经脉都在疯狂的问他，你怎么还不死！
失去所有意识前的前一刻，魏婴眨了眨眼，竟看见蓝忘机正直直的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冻着个脸，一言不发。
好吧，蓝湛，你又对了。终于，糟了报应了，可是好疼，你说修鬼道损身损心，可你没说损身损心会这么痛啊。。
魏无羡浑浑噩噩的想着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蓝湛？你也痛吗？你怎么会痛呢？你也受伤了吗？
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远远看到伏魔洞顶怨气四溢时，四叔就知道出事了。温家一众人齐齐赶到洞口时，正赶上新一波激烈的反噬，像火山爆发一般，压抑多年的走尸厉鬼全从地下喷涌而起，低吼高啸着向伏魔洞爬去。
【魏公子！魏公子？】
温家人一边打一边冲入洞中搜寻魏无羡的身影。却只在血池边看见了一些衣料的残片和渐了一壁的的鲜血。
四叔一辈子，虽没什么了不起的修为，却也铁血汉子了一辈子，此刻却也再也忍不住鼻头发酸，喉头发紧。他疯了一般冲上前一剑砍了一个还趴在地上贪婪的吮吸着鲜血的恶鬼，又徒手掀开了一个还在呜呜低吼的凶尸。
果真。。。尸骨无存了吗？
魂呢？魂还未消吧？
四叔猛地转头，低吼道，锁灵囊！
接过不知谁人抛过来的一只锁灵囊，他开始施术锁魂。而温家众人也围成一圈，在四叔周围替他挡开冲上来要啃噬魏婴残魂的恶灵凶尸。
温家这些人修为平平，加之所用武器也是乱葬岗上因陋就简临时打造的刀剑，渐渐不敌源源不断的走尸群，很快便有人不慎中招，当场被凶尸撕咬了个粉碎。
前面已是血池，再无退路了。
【魏公子！救命！】
绝望之中，有些人已经忘了他们本是要来救魏婴，反而指望着他们的英雄能突然出现，救他们于水火，一如当年，穷其道。
四叔暗叹了一口气，魏公子不会再出现了。他一手虚护着锁灵囊，一手依旧挥剑砍杀着，然而这徒劳的挣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大家听我说，温氏造孽太多，天要绝我温家，今日便是结局了。但魏公子是我们的恩人，我想报恩。】
四叔一向是温家残部的主心骨，如今他这话一出，绝望有之，恐惧有之，悲痛有之。但生死边缘走过几遭的人，再逢绝境，反而生出一丝淡然的视死如归了。
【四叔，你只说，我们该怎样做。】
一年轻修士说道，竟是带着几分轻松。辛苦的苟且了这么久，走到今天，终于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是魏公子残魂，若是我们都被撕碎了，残魂便会被这些恶鬼分食。。。。若是我们也化为凶尸，或许还能抗衡一二。】
温家人有些被他大胆的想法震惊了。
【你怎知道我们能化为凶尸？再者，我们化为凶尸，就不会伤了魏公子的魂魄么？】
【我不知道，可是没有第二条路了。。。这里还留着阿宁醒来时的阵法，我只能赌。】
温家人沉默了，没想到，求仙问道一生，最后，却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化为凶尸，才能护着自己想护的
一缕残魂。
四叔没再说话，没有人再说话，这对仙门众人是最痛苦不过的结局。而且能不能成还完全没有保证。若是就成了和眼前一样的东西。。。
【啊！】一个修士防御不及，被凶尸撕去了半条小臂，他踉踉跄跄的捂着手臂后退着，看了四叔一眼，痛的发颤的说道：【畏首畏尾了一辈子！操！】说完便转身跳入了血池。
咕咚一声。稠密的暗红色里冒起一个血泡。
四叔看着血泡消失，脸上浮起一丝惨笑，小心翼翼的将锁灵囊揣进怀中，而后也跳了进去。
咕咚。
咕咚。
咕咚。
。。。
伏魔洞里再没有一丝生人之气。
蓝曦臣和江澄赶到夷陵山脚的时候，乱葬岗上的怨气已是遮天蔽日。两路人，早已察觉对方人马，却都未亮明身份，默默的从后山小道直奔伏魔洞。
山上群魔乱舞，万鬼哭嚎。低沉的乌云里，时不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低空盘旋的秃鹫和黑鸦，阴森森的山风中，交杂着阵阵的腐臭和浓重的血腥。走尸和恶鬼从泥土里，山坑中，悬崖上，峭壁间钻出，两队人一边砍杀一边绕路，奈何数量实在惊人，饶是云梦和姑苏的高级修士，到了伏魔洞前时，也是一身血污，狼狈不堪。
可待到真正看到伏魔洞的惨状，众人皆是默然了。
凶尸恶灵层层叠叠将伏魔洞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层的发了疯的狂吼尖叫，外层的拼了命的撕扯冲撞。地上散满了断肢残臂，竟是无一立足之地，暗红的血水如小溪般往外蔓延，一眨眼的功夫，鞋袜便被浸的血红。
蓝曦臣心下叹息，人，是不可能活着了。但是残魂呢？遗物呢？还可能挽救一二么？他转头看了江澄一眼，只见那人脸色惨白，眉眼却依旧狠厉，双手不停地在紫电上摩挲着。
【江宗主。。】
蓝曦臣本想劝慰一二，话未出口，便见江澄一鞭出手，十二三个凶尸腾的飞了出去，他自己则闪身冲进了尸群中。蓝曦臣心道不好，江澄要硬闯。转头吩咐自家修士道
【你们留在外面，随时接应。】
随后便抽出朔月，紧随江澄冲了进去。
伏魔洞内几乎无法视物，蓝曦臣跟着紫电的光亮一路追上，一剑劈开了正要咬上江澄肩头的凶尸。
【人已经死了，江宗主，无论你是恨还是别的，都没有用了，快和我离开此地。】
江澄不答，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突然说道。【他是不是在那儿！】
蓝曦臣顺着紫电指引的方向望去，那里正是血池，但是浓稠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所有的凶尸似乎都在往那个方向挣扎。
【不管那里是什么，都不可能是活着的魏公子了，江宗主！再往里去，我们也走不了了！】
蓝曦臣又催动灵剑扫了一波围上来的凶尸后，气息起伏不定的说道。可惜江澄已经昏了神志。
他恨。
恨魏婴活着惹祸，死了惹悲。
恨他永远这么潇潇洒洒，饿了吃，困了睡，想笑便笑，想骂就骂。
自己呢？活人保不住，死人难复仇，一辈子跟在他后面擦屁股，最终却真的擦出个没谁为他收尸的结局，自己都做了什么，为了什么？！
【他只能死在莲花坞！】
江澄咬着牙吼道，疯狂的扫荡着身前的凶尸。蓝曦臣心下一紧，无可奈何，只得提起剑柄重重的敲在江澄后颈。江澄双目一瞪，还未来得及发火，身子便歪了下去。蓝曦臣一手架着昏死的江澄，一手挥剑护往外冲。突然被脚下一飞起的长棍绊倒在地，一看竟是夷陵老祖的佩剑，随便。再一摸索，果然鬼笛陈情也在。
两人倒地，蓝曦臣为护着两人，左支右绌，眼看洞口已经不远，但面对不断涌进来的凶尸，却难再前行半步。蓝曦臣随手将鬼笛插进江澄胸前衣襟，回手想要拔出随便，双剑齐攻。
不料，他用力一拔，随便竟是纹丝不动，封剑了！蓝曦臣始料未及，如此一耽搁，便迟了。眼见凶尸的手已经抵着前胸，下一秒就要洞穿自己的身体。
下一秒，凶尸的双手却被一把软剑齐齐斩断，无力的撞上前胸，垂落下去。
【二哥，走！】
金光瑶上气不接下气的吼着，声音里的颤抖无法掩饰的透露了出来。紧接着一把更为暴虐的大刀斩开了来路，聂明玦一把拽起江澄，四人一齐迅速退出了伏魔洞。
走尸仍然在像着了魔一般向着伏魔洞涌去。一行四人一路退到一个暂时安全之处时，蓝曦臣才得了空问，【其余人呢？】
赤峰尊道【他们被凶尸围住，发了求救信号，被救出来就下山去了。】
江澄已经悠悠转醒，却一言不发，只是把紫电攥的越发紧了。
彼时，四家人的先头队伍都上过了伏魔洞前了，虽然各怀心思，但有一点，都看清了。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死的非常彻底了。
【既然人死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走吧。】聂明玦打破沉默，说道。
【人死了，魂呢？总要搜上一搜，确保身死魂消了才。。】金光瑶说道。
【搜？你是要搜魂魄，还是要搜阴虎符？】聂明玦毫不留情的点破。金光瑶面上一僵，却也不敢再在自家大哥面前多加辩解。
【那便走吧。】蓝曦臣站出来表态，四人便各自抽剑准备下山。这时蓝曦臣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随便。
他看着端正的刻着的‘随便’二字，犹豫了。
魏无羡死了，带这个回去，能安慰忘机吗？还是让他睹物思人更加痛不欲生？
【二哥，怎么了？这不是夷陵老祖的佩剑。二哥，你。。】金光瑶迟疑的问着。
谁知，蓝曦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把把剑塞到他怀里，说道
【收好，莫叫忘机。。。莫叫外人知道了。】说罢，便大步走开。
【好。】金光瑶虽不知缘由，却也依言将剑收入了乾坤袖中。
四人到了山脚时，夷陵老祖糟万鬼反噬，灰飞烟灭的消息已经在参与围剿的仙门百家中传开来的。
有痛快叫好的，有唏嘘感叹的，有忧心报复的，还有觉得不得手刃恶人，怨气难平的。
一派人间百态，真真是好不热闹。
而真正上过山，见过那人间地狱的四路修士，却多是沉默不语，神色恹恹。
金光善见似乎无人愿意说话，只得主动开口。
【这夷陵老祖，人是死了，可是魂归何处，却是没人说得清啊？我们还是得寻上一寻，已保无虞啊。】
聂明玦看了一眼金光善，又看了一眼金光瑶，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们还真是父子一心。都没安什么好心！金光瑶赶紧出来劝阻：【父亲，就算夷陵老祖魂魄未散去，现在也被困在伏魔洞中不得出了，况且经此大劫，魂力必定消耗殆尽，哪怕万一逃逸了，也不会很远。我们只需等这乱葬岗的怨气平息一些后，再安排招魂和镇压仪式即可。现在硬闯，完全没必要的。】
【这可是夷陵老祖啊，他的手段可不止这些吧。况且他还有阴虎符在手，这乱葬岗上的凶尸，是他事先安排来阻挠我们的也未可知啊。】金光善不肯放弃。
【金宗主未免把这个姓魏的想的太厉害了，他分明是修习邪魔外道走火入魔。若他还能控制的住这漫山的凶尸恶灵，何不出来与我们一战？我看他虽是走了歪路，却也不是畏缩懦弱之辈。】
聂明玦压着火气反驳道。蓝曦臣也不疾不徐的开了口。
【聂宗主所言不差，况且，若真如金宗主所言，这一切是魏无羡的安排，我们现在攻上山去，就更没半分胜算了。仙门中的高阶修士，好些都在刚才一战中受了伤，眼下当务之急，是寻个地方，安置伤者，再从长计议。】
金光善连碰了两个钉子，忙着拉同伙，立刻转向江澄
【江宗主，此事是你牵的头，如今我们什么都还未做，就这样打道回府。。你的意思呢？】
江澄一句话也不想讲，奈何金光善点名，他不得不说，却也提不起半分精神与他虚与委蛇了。
【魏无羡死了，你不放心，自己上去看吧。云梦江氏，先行一步，各位，告辞。】
说罢，便拱了拱手，点齐了自家人马，迅速离去了。
见江家人离去，本来觉得面子上不好过的仙门百家也都纷纷开始离去。最后只剩了清河，姑苏，金陵三家，决定就近驻扎，待怨气稍微消退，再做打算。
阿婆带着阿苑躲进了半山腰的山洞，进有仙门百家，退有凶尸恶灵。万鬼噬魂的第七天，闪电劈着了朽木，鬼火肆虐，本就恶臭熏天的乱葬岗上，又多了焦尸的味道。婆孙两个没吃没喝的在洞中苦熬，还得悬着一颗心防着随时可能闯入的凶尸或是修士，小团子终于熬不住发起了高烧。
阿婆抱着阿苑，缩在洞口的避风处。听着怀里烧的迷迷糊糊的小娃，嘴里还念叨着：【羡哥哥，蝴蝶给你】。
【阿婆没用，没用啊。】老人泪眼婆娑的喃喃着，抬头望了望洞口。
山下是无望了。只得祈祷山上还活着什么人。
阿婆将阿苑藏在半截树洞里，佝偻着身子仔细的看着阿苑能呼吸的样子，才往山上蹒跚走去。一路寻遍了老屋，寻到伏魔洞，终于寻到血池边。温家人一地的破剑，冲垮了支撑老人最后的支柱，脚下一软，伤心的趴倒在血池边大哭起来。
【啊啊啊！】阿婆吃痛的尖叫起来。
一只闻声而来的凶尸一口咬上了老人的腿，一甩头，阿婆便被狠狠的摔了出去，撞在了石壁上。凶尸转身又朝老人爬过去。突然地哗啦一声，一只鲜红的手从血池里冒出来，狠狠地握住了凶尸的头。砰的一声，头颅爆裂，凶尸的身子哐当一声倒在了阿婆身前。阿婆看呆了眼，只看见一具血淋淋的凶尸在血池中站起身，粘稠的血丝如油彩一般往下滑。血尸直勾勾的望着她，嗓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仿佛漏风的屋顶，几分恐怖，几分凄凉。
身影她很熟，阿婆想认，可又不敢认。这是老四么？那样个爽朗的汉子，怎么成了这。。不人不鬼，这究竟是什么？！
四叔其实已经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舌也都无法正常控制，唯有嗅觉，异常灵敏。
是阿婆的味道，她怎么来了，阿苑呢？她们没逃出去么？老天连温家最后的一丝血脉都不肯留么。。。
四叔小心翼翼的往前挪着，唯恐吓着或是不小心伤者老人。没敢靠的的太近，就蹲下把一个血淋淋的小布囊放在地上。
【魏。。魏。。】他指着地上的东西，急不可耐的吼着。
【四儿？是你么？你们怎么了？阿苑病了，我该怎么办呐。。。这是什么？】阿婆战战兢兢地说，她知道这是四叔，可在这可怖的形容前，又控制不住的害怕起来。
【魏。。。魏。。。】四叔感觉到老人明显的缩了一下，怕了他。可他必须把魏无羡的魂交出去。魏无羡的残魂极度虚弱，乱葬岗山恶水恶，别说养灵了，再耗下去，很快便会魂力殆尽，烟消云散。
他心一横，抓起锁灵囊，强行放到阿婆手中，然后转身又跳入了血池。老人错愕的看着手中一个血淋淋的小布袋，虽感受不到魂灵的存在，但认出了是锁灵囊的样式，合着刚刚的喂喂几声，慢慢猜到了七八分。
【这是魏公子的残魂么。。这样好的一个小公子，就成这样了吗？】
老人心酸的喃喃着，将锁灵囊紧紧的捂在胸口，似乎那样便能暖一暖那尸骨无存的魂。她也不知道该拿这残魂如何，拿阿苑如何，泪眼中，只浑浑噩噩地想着，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能咽气呐。
TBC
